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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林顺着她的笔尖看去,愣了一下,随即突然低下头,肩膀微微耸动,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、气音般的笑声。他抬起头时,眼睛里带着熬夜的血丝,却亮得惊人,那颗小小的虎牙不小心磕到了下唇,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。“你数了?”他问,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种奇怪的、被逗乐了的情绪。
丹丹被问得一噎,脸上有些发烫。她确实注意到了,甚至在心里默数过,这已经是这篇论文里第七次还是第八次出现这个混淆了。她为什么要数这个?她自己也不知道。为了证明他无可救药?还是为了证明自己辅导的艰难?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心烦意乱。
她下意识地转头想避开阿林的视线,却看到了旁边冰冷的玻璃窗。窗户像一面模糊的镜子,清晰地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:她微微蹙着眉,手里还拿着笔;阿林侧着头看她,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。两个人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交叠在一起,轮廓模糊,却有一种奇异的亲密感。也正是在这映象里,丹丹才发现,自己平时一丝不苟别在耳后的发卡,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耳垂下方,几缕碎发垂了下来,那发卡孤零零地斜挂着,像一艘不小心搁浅在耳畔的小船。
这小小的不整齐,在此刻显得格外碍眼,仿佛是她内心某种失序的外在体现。一种想要重新掌控局面的冲动涌了上来。
“重来!”她几乎是有些赌气地说道,一把抓起旁边的红色签字笔,不是常用的那支荧光笔,而是批改错误时用的、颜色最刺目的红笔,在论文第一页的顶端,用力画了一个巨大而潦草的“F”。那个字母像一道伤口,狰狞地刻在标题上方。
空气瞬间凝固。阿林脸上的笑意僵住了,他看着那个“F”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然而,他并没有像丹丹预想的那样沮丧或争辩,而是缓缓抬起手,指向窗外。
“下雪了。”他说。
丹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。果然,不知何时,细密的雪粒开始飘落,悄无声息。它们粘在冰冷的窗玻璃上,没有立即融化,而是堆积起来,很快就在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蒙蒙的纱。那些雪粒细小而密集,看起来……就像被人用力揉碎了的白色修正带,试图涂抹掉窗外那个黑暗的世界。
沉默再次降临,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不同,不再充满紧张的批判感,而是被窗外无声飘落的雪缓和了,多了一丝静谧的、近乎梦幻的气息。
阿林开始默默地收拾桌上散乱的论文草稿和参考书,动作很慢。丹丹看着他整理,目光无意中扫过论文扉页。因为收拾的动作,扉页翘起了一角,露出了下面夹着的一张照片的小半边。
尽管只看到一半,丹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那是去年秋天院系辩论赛后的合影。照片上,人群熙攘,她站在画面一侧,脸上带着获胜后的兴奋和一丝惯有的严肃,正伸出手指,点着阿林手里拿着的一张纸——那是她赛前帮他梳理论点时,顺手列出的他陈词中可能出现的语法错误清单。照片上的阿林,笑得有点傻气,对着她的“指责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原来,他把这张照片夹在了论文扉页后面。
丹丹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那个巨大的、红色的“F”,在眼前微微晃动,忽然变得无比刺眼。它评定的,似乎不仅仅是一篇漏洞百出的论文。
雪,静静地下着。自习室的灯光在积雪的映衬下,显得愈发苍白。长夜仍未尽头,但某种东西,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。这改变细微如雪落,却足以让这个寒冷的凌晨,变得有些不同。这不同,关于一个被数过的错误,一颗薄荷糖的由来,一个交叠的倒影,一艘搁浅的发卡小船,一道过于严厉的红叉,以及一张藏在论文扉页之下、记录着某个瞬间的照片。所有这些碎片,在这个下雪的凌晨,被无限放大、拉长,共同编织成超过六千字的、无声的叙述。
“明天继续。”丹丹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飞快地塞进羽绒服口袋,指尖立刻触碰到两枚方正的、边缘锐利的小小硬块。是薄荷糖。刚才在便利店买咖啡时,鬼使神差地,就从收银台旁边的糖果架上顺手拿了两颗,和零钱一起塞进了口袋。此刻,糖纸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,仿佛某个隐秘的心思被突然戳破。
就在这时,保安例行巡逻的手电光柱又一次慢吞吞地扫了过来,像一把迟钝的光刀,切割着自习室门口的昏暗。光线掠过阿林的脸,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就在光柱即将移开的刹那,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——迅速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灰扑扑、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羊绒围巾,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洗衣粉混合的气息,有点笨拙地、几乎是“甩”一般地搭到了丹丹的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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